阿銘在群組中貼了查斯特自殺的消息,說自己很難過,打開聯合公園的歌來聽,聽到要哭。阿銘是說給他聽的,他沒有多回應什麼。群裡有的稍有感觸,堆了些表情符號,鬥牛犬哭,馬來貘淚奔,緊身衣少年畏縮牆角;有的沒有多說話,像是剛從網美景點回來的翰,換了張水水照,得意得很,沒有參與話題的必要。下了班,他終於敲出一行訊息:我也整個早上都在聽聯合公園。馬上被已讀,他猜想是阿銘。
查斯特的死,他當下沒有太多波動,倒是阿銘的感傷真正擊倒了他。這些人都已經走了這麼長,國中三年,高中三年,大學四年,畢業也要邁入第四年,按理彼此已沒有什麼祕密,但阿銘和他之間總有些東西,還是沒法在群組攤開來說。不是因為和其他人心存什麼芥蒂,只是沒能相互比擬。他記得第一次無照騎車,在轉彎處差點要撞上一輛福斯,就是阿銘使腿力將車身給弓了回來的。阿銘對著福斯罵了一聲幹,福斯搖下車窗,後來兩人的對罵成了群組的定番笑話。在笑聲之中,他非常清楚的是,阿銘就是那個永遠可以弓住他的人。
阿銘的執著都是有點意思的。像拍照,要勞師動眾找到一個不能再低的景,取好構圖,找一個人接手,直直的往上拍,把自己拍得好高好高;像那晚,這些人安排了一場阿銘盼了十年的約會,阿銘自己偷偷買了條項鍊,粉紅色絨面盒,花去半個月的薪水,卻連從車廂裡都沒有拿出來。或許阿銘知道,送出去,一切就結束了。
所有人都不想結束的東西,就只有阿銘留住了。阿銘是他眼中最後一個少年。
阿銘一次貼了自己的Instagram給他,說這篇破百讚欸,口氣像是網帥生涯正式啟程,他好氣又好笑,點了開,卻差點要落淚。是一張Dream Theater的《Scenes From a Memory》專輯封面,自己寫了幾行文字,彷彿夢囈,又彷彿小小樂評,下面多的是陌生的網友,可能因為hashtag的關係,都給引了過來。幾則講的是阿銘不懂的英文,他就翻給阿銘看,阿銘真的把自己當作不賞粉絲飯吃的網帥在經營,明明話中熱烈,卻沒有把想說的回在上面。那天他就莫名地和阿銘一樣開心,那是他們高中三年的共同語言,一個記憶中的場景。
這讓他想起,曾經他也介紹瑪莉蓮曼森給阿銘的。「如果有機會的話,我不會對這些孩子說什麼,我只想聽聽他們想說什麼,而這件事已經好久沒人做了」──後來在阿銘也成為曼森的信徒之後,他也翻了這一段科倫拜校園槍擊事件的內容給阿銘看過,阿銘那天說,這段話改變了自己。他不確定阿銘是否知道自己被改變了什麼,但他相信著,永遠相信。
他確實相信著,永遠相信。那些被銘記的死,都是在盛開的時候給死透的,千禧年的混合理論,十七年後早就迂腐到不行,並不能是太重大的事;然而這個世代已沒有更好的東西能夠盛開,心中一朵氣味萎萎枯去,和一去不再的新金屬浪潮一樣,覆為塵泥。他只好相信著,永遠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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