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像有這麼一天。你穿戴上沒有使用說明的潛水設備，潛入一個瑰麗又繁鬧的海底，那是另一個世界了，新的，也同樣是斷裂的。對的，你想起世上原有一段文字，說的大概是，天使擁有全套的潛水設備吧，但你沒有找到天使，你可能找過，可能沒有，你忘了。在你眼前的，只是一隻穿上西裝的海象。他的工作就是把你送回飯店，好讓你在晚間宣傳你主演的《一代驕馬》之前，可以先習慣這個世界是怎麼嘲笑你的。你總覺得一切都是一場鬧劇，可是那座奧斯卡，還是讓你輾轉難眠了吧。你的製片連好的廣告都分不出來，你的導演也被換成完全不懂《北非諜影》的貨色，而你，就連你自己在片中的演出，都只是電腦合成的數位特效而已。你還是那隻《胡鬧的小馬》裡面的小馬吧，你連演一場自己的戲都做不到。
可不就是觀眾在試映會後的掌聲，讓你選擇了認真面對這個舞台的嗎？不就是因為賴著那一條細線，才成就了你的人生嗎？
海象看了看自己的接送指示，還有你明顯積了油的藍毛衣。對著你的老臉，又比又笑，又笑又比，說的是，你就是那個《胡鬧的小馬》裡面的小馬吧，天啊那節目真是蠢爆了，而且你這肚子可真是肥啊。海象用手指戳了一下。你感到被冒犯的真正原因，你也沒有察覺吧。即使到了一個這麼陌生的世界，這裡，仍然對醜陋的你瞭若指掌的。海象的聲音，你聽不到，可你看了看他的眼神和動作，都是聽清楚的了。
而你成就的那些觀眾們，也是聽得一清二楚的。
終於，你找到她了，找到那個，在原有的世界裡辜負了的那個她了。你還沒有正式道過歉呢。於是在這個失語的世界，你找到了一張紙，耗盡所有文字，寫出一張，別無分號（是的你必須，你仍然必須保持你的幽默感）的，一絲悔意也沒有的懺悔錄。你在轉角找到了她的身影，還來不及演練你的姿態，一群沙丁魚游來，將你推向了海底更深的地方。你手上的紙在魚群中浮盪，眼見就要流到她的身邊，一頭不相干的劍魚穿梭而過，你的語言，被一種更幽默的方式給刺穿了。
可你也在深海中發現了一些意義吧。你找到了一頭小海馬，認定了你做父親呢。父親，可怕的兩個字，你還沒想過吧。養馬你不懂，海馬當然更是不知曉了。能怎麼辦呢？也只能仰賴著你在世上最漠然的朋友所代言的嬰兒產品（對，這個設定很幽默是不是？），讓小海馬成功活了下來。天使的真相只能是殘酷的，或許你早就找到天使了，你的Zoe，你的花生醬，喔你的花生醬，想像他就在原來的世界，一點一點糟蹋著最了解你的Zelda，她好疲倦，她只是想要擁有一面簡單的書牆。你看得出她的疲倦，可你也不願拯救她，你會說，你沒辦法，你最後只會傷透了她，你不過是一隻沒有名字的馬。
近水之魚忘了自己會游泳，而離水之魚帶著手上的小海馬游回了他的家。最終他一眼也沒有向你告別。他不需要你了。不需要你的人，連那個不需要都感覺不到。
你回到《一代驕馬》的影場，而她準備起身回去原來的世界。在這個陌生的世界，你的罪惡感也能夠顯得比較輕盈嗎，你是這樣希望的，你再次抓起了一張紙。這次，你沒有眼淚，也沒有塗改，你疲累地寫下，在這個可怕的世界，我們擁有的只剩彼此的連結了。
是的，僅僅就是剩下連結了。在這世上，能有比文字還要徒勞的事嗎？她離開了，也是回去了。而你一人留在了這裡，看著手中的紙，隻字未留，墨色消散，徒留死語。只有你，從來就只有你，或許永遠只有你，能明白自己寫下的一字一句吧。
（終得其情，仍是哀矜而勿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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