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7月8日 星期一

《寄生上流》──大雨落下,蟑螂回家


1.
《寄生上流》明明更應該是一則中長篇小說,卻被奉俊昊用這樣的方式拍成了一部電影,而這正是它叫人讚嘆之處。我的意思是說,它的文字感非常強,強到可以輕易讓人想像它用文字呈現出來的樣子,但是奉俊昊完全沒有倚靠任何文字的張羅與機關,卻用了這麼多影像才能表達的技術,將一個這麼小說感的「氣味」給敘述了出來。很像廢話是不是?啊這不就是電影嗎?是啊,這,不,就,是,電影,嗎?


2.
上與下。一家人從樓梯失足落下。大雨如命運般傾盆而下,蟑螂被雨被趕回了更下層的地方。一生緊抱的石頭落下,發出虛妄的殘響。散發性慾的沙發與只能噤聲的桌底下。暗湧的樓下與更不可知的樓上──《寄生上流》最大的命題是階級,所以整個電影在細節設定的隱喻,都是「上與下」的權力展示,下層的角色(主角與原管家)怎麼翻轉也仍然處於陰溝,上層的角色(舊主與德國人)雖然退位仍是階級的繼承,劇中父親所言「最好的計畫就是沒有計畫」,因為決定你的階級的,從來就不是計畫。




3.
所以,搞砸了一切的,其實是在「樓上」俯視庭院派對的基宇,那個對著女學生脫口而出「你覺得我適合這裡嗎?」的大哉問──或許寄生者都曾經覺得自己可以成功攀住那個機會,取代這一切,但基宇的「計畫」是什麼?抱著虛妄的石頭,由上而下,回到那個地下室──這是一個不能再更細膩與悲哀的隱喻。



4.
相信也有人要說,這是一部有一點朴贊郁的奉俊昊,是吧,那個冰冷的室內格局、那個藏著陰謀流動,以及負責反轉劇情的地下室,表面看來,都是有那麼一點不奉俊昊的。但我會說,朴贊郁對於空間設定的隱喻會更繁複、神經一點,有時他對於細節的展演,會因為比較頑固的文學性,產生一點脫離影像本身的小小失神;奉俊昊則是更重視這個空間的設定,會如何與故事之間發生關係。他不是沒失過手,《末日列車》就把大家搞得有點尷尬,但這一次《寄生上流》回到了小人物「沒有結局的結局」,他當然是很可以拿出東西來的。



5.
揭露地下室的那場戲,無疑拍得太緊張、太好了。那個管家的轉身,完全要讓人想到《殺人回...喔不是,是《索命黃道帶》的那個加州地下室。幹我的陰影面積,奉俊昊你跟芬奇現在就是直接去Go get a room,或者你們早就已經。



6.
這種獨特的緊張與懸疑,則是《寄生上流》最不可思議的地方。它罕見地製造出了一種可以同時具備聲光娛樂及影像藝術的戲劇張力。在那場「沙發與桌底」的戲中,奉俊昊展示了一種極度深刻的模仿與諷刺:它非常幽默、也非常殘酷,搞得觀眾都對「這些傢伙到底會不會被發現」感到非常緊張。可是,當寄生者聽見自己的氣味早已被寄生體當作蟑螂般輕蔑、而作為籌碼所交換出的內褲,也不過被寄生體當作幻想的工具來輕賤時,觀眾就應該要明瞭,這個緊張感其實是被嘲諷的──寄生者永遠不會被發現的,他們本來就是桌底下的人,他們在寄生體眼中,根本不值得被發現。



7.
故事的開始與結束,鏡頭同樣緩緩地,從上,輕輕往下,帶到基宇的臉。電影結束了,一切仍沒有變,上面是淺淺的陸光,底下還是同樣沒掩上的窗、同樣不變的氣味。人生或許無大事,也不一定總是選擇善良,但夾縫中求個Wifi,當然是沒有罪過的。




(Killing you was hard, yes- the killing was har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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