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6月23日 星期四

〈崩壞人生Demolition〉── 破壞了,然後呢?



※原文發表於ViewMovie



從《藥命俱樂部》、《那時候,我只剩下勇敢》,再到最新的《崩壞人生》,導演Jean-Marc Vallee這幾年關心的都是同一件事:歷經磨難的角色如何建構自己的人生。在這個題材中,我們無可避免地要面對這個已經充滿太多問題的世界,以及有各自的問題要解決的每一個人:即使是完美形象的游泳健將,在宴會的角落依然展示著自己的敗德;就連舉無輕重的凱倫男友卡爾,也要穿一件象徵深淵的Joy Division《unknown pleasures》來湊湊熱鬧。



這些按理來說不需要賦予的細節,當然是為了編織出整個《崩壞人生》的氛圍,然而這一次Jean-Marc Vallee最失手的地方可能也在這裡:主角戴維斯和這個線條明晰的世界之間的連結不夠強烈,這讓他的困境顯得有點過於自我。觀眾當然不是來解決角色的問題的,但是觀眾必須要知道角色發生了哪些問題,我們或許對戴維斯想砍掉重練的人生能感同身受,但對於他究竟想要重練一個怎樣的人生,我們卻是一無所知。這裡的弔詭在於:Jake Gyllenhaal把整部戲最動人的眼淚流給了茱莉亞,但他已然麻木的人生,又豈是一個完好的茱莉亞能夠喚得回來的?


說到麻木的人生,那個凱倫曾說「人人都夢想住在這裡」的一室窗明几淨,和它被破壞之後的對比,也有那麼一點欠缺說服力:破壞的到底是什麼?破壞了,然後呢?本就空蕩得連破綻都沒有的家,並沒有因此讓人感到更多的張力,如果戴維斯的情感核心從來就不在這裡,那麼瓦解和重建又有什麼意義呢?



你當然可以說,這是角度的問題,或許這個連戴維斯自己都理不清的失落,就是這部電影的情感核心。我能理解,只是我比較貪心。貪心有貪心的盲點,但我總是想要看到更多。當然,結尾的處理並非一無可取:《崩壞人生》至少沒有讓戴維斯在何去何從之間打轉,他和一群孩童奔去,具象了妻子的離去,是真的留下了珍貴的”legacy”的。戴維斯擺脫了自溺的結尾,也的確感染了觀眾。



除了結局的翻轉(沒想到捨棄「不知何去何從」的結局也能算是翻轉啊,偉哉楚浮),我還想多提的是電影裡手機的表現手法。事實上,比起千篇一律的開放式結局,我更厭倦的是把iPhone理所當然地暴露為「科技、疏離、冰冷」的等號,當然不是不對,只是這個象徵總是有點太方便了。《崩壞人生》裡大量露出的iPhone固然還是建立在這個象徵之上,只是它的運用相當機智。最好的例子是電影的開頭,它同時解釋了車禍的劇情基礎,也同時藉由戴維斯/手機(另一頭的菲爾)/茱莉亞之間的對話,把角色之間的矛盾、從屬關係給交代得明明白白。戴維斯對茱莉亞的心不在焉,透過傳遞菲爾聲音的手機,成了一種更僵硬、更無自主意識、更將自己及岳父看作「工具」,彼此傳聲也應聲、銜接茱莉亞的的一種機械狀態。



是以手機替鏡頭置入角色的同時,卻讓鏡頭變得更加空洞。記得凱倫和戴維斯的第一通電話嗎?凱倫那頭狐疑,你對一個素未謀面的女子透漏這麼多,是不是因為沒有人能夠傾訴?戴維斯看著鏡面反射的自己,沒有說話。其實他的答案就是凱倫,凱倫此刻在鏡頭裡,卻也不在。這或許意外地成為《崩壞人生》裡,多數人在都市生活中最熟悉,也最能代入的情感困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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