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6月28日 星期日

甚麼事都叫我分心



「夏帶進咖啡室來的一束巨大的花朵,是非常非常地美麗,他是快樂的,而我心憂傷。他是不知道的,在我們這個行業之中,花朵,就是訣別的意思。」(西西〈像我這樣的一個女子〉)


除了跳躍的鋼琴聲如今一切都輕易,一切都叫我分心。一個晚上的陰陽座也能叫我分心。13年前聽的陰陽座現在又莫名回去聽,Gazette、X Japan也一併聽回去。無所謂和解不和解,我可從沒中二到要反背自己的青春的,我不可能的。陰陽座是個2012年來臺灣開了演唱會的日本樂團,歌詞神怪、詮釋妖嬈,並且適合年少;彼時,我對表演的理解,還停留在一個想像的儀式性過程,並未知曉它與人所可以產生的親暱與疏獨,其實是可以抵過將自己困在房裡的一夜宇宙的。搖滾樂最誠實、最不辜負人的是,它永遠有債必還。而今看來,如果自己參與了那場演唱會,8年後這篇文章將要換個開頭了──確實那是多華麗,多無可再演的歌單,但或許彼時的自己也沒有錯,如今我又要回到那個不愛看表演的時候了。畢竟,現在看個表演是一定要叫我分心的了。



回想起那個時候,任何的錯過與停留,都是能輕易叫我分心的。那時,最常看的其中一個部落格是《Voiceless Screaming》,會有人記得嗎?很好的名字吧,那正是前天午後,昏睡前聽見的最後一首歌名格主當初正是接近我現在這個年紀的吧,再大一點也是有可能的──此刻說年輕肯定不是的,然而說老也是萬萬不可行的。而今一切禁不起考驗的不安都能叫我分心。例如,Silent Jealousy don't you leave me alone?即使是任何一個年輕時已解答過的問題,都能叫我分心。



或許連這裡,都是能叫我分心的,它遲遲動不起來,不是因為無話可說,也不是因為靈感枯竭,無論如何,我是比誰都要分心的。



沒有時間完成《獸爪》及《海馬》,是叫人分心的;整個月只讀了不到一本書,必定是分心的。「二十八歲的暈眩比二十七歲還要多一些」這樣的天才歌詞是叫人焦躁難耐,也叫人分心的。人生只剩工作的話,或許就足以分心了──上次說了這樣一句話的人正要從捷克回來,那裡待她正如一座死城,在那裡的時光,她的死亡恐怕不會少於我的。這是我們睽違兩年再一次聯繫上對方。兩個落難的傷心之人,是可以放心去分心的。




無所事事的一天忽然起了個大早,身體沒有特別的感知,就是精神上有些侷促,此刻唱著歌的Lana Del Rey是能叫我分心的。即使聽的又是那些她咒來咒去,也咒不死的老男人,與她那或許將要傾頹,又或許真能不衰的霓裳神話。稍晚一些,將要看見Blackpink的回歸,Don't You Like That?Jennie依然傾城的媚笑肯定也要叫我分心的。或許這樣的一天來聽些濱崎步是不錯的,這是一個不須纏著那些舊歌不放的日子,多麼適合讓多數人誤解她的《(miss)understood 》或是讓她自己誤解多數人的《love Song》,最終我沒有抵抗這個念頭,但它卻也沒有發生,那不礙事,因為我肯定因為其他事給分心了。這些叫我分心的女人的身上,總有一種死亡,是天塌了下來也要與別人無關的,全然由自己承擔的死亡。我們男人就是沒這個種。作為一個男人,難怪一切都是能輕易叫我分心的。



再一次到電影院回顧《殺人回憶》及《大象席地而坐》都是能叫我分心的。隨後消費滿六千送的雙人電影票也是叫我分心的,怎麼用呢?或許我不該分心的。只是想起看了這麼多的好電影的曾經,那種帶點帶點幸福感的枯燥,相襯著空無一人,僅有自己與自己的過去,以及一處透著微光的放映室,這一刻肯定是得叫人分心的──或許生命的每個階段,都有個推不倒的,過不去也不會過去的枯燥,而今使過了這麼多力氣,終然心中唯一悟得的,或許就是絕不要想辦法去想渡越它。絕不要。很快的,它很快,很快就會好的。它自己會好的。




走出戲院,據說是百年一遇的日環蝕,佔去了城市裡,壞孩子們的天空。上帝的金戒指恩寵天地,周圍的街道卻黯淡無光,彷彿使徒即將降臨,又像朗基努斯之槍正朝月球直奔而去。人人或抬頭遮額,或舉起白紙,或調整手中的鏡頭;真正的奇象沒有來自天際,卻大概也從未來自人心,唯一的奇象就是沒有奇象,沒有任何凋零的玩具,也沒有一則敗壞的史詩。此刻,當然是甚麼事,都能叫我分心的。




(「是要怎樣,怎樣變成彼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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