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3月30日 星期六

一種非理想的生活



一般而言,在網路上搜尋小伍的人,是不會知道他的本名的。小伍畢業於某個大學的視覺傳達系,網路上還能見到當時畢業前的作品。那個年代的東西能留到現在,當然還是因為概念走得稍微前面了一些,然而,整體而言仍是預期之內的步調,也總稱不上驚世駭俗;以現在的眼光來看,如果不是知道小伍的人,多半不會再留下幾眼。令人難忘的是小伍的名字,三個字。那是一個好聽的名字,也是一個好看的名字。很少有人配得上這個名字。


在網路上搜尋小伍的人,也還會發現,他大概是一個已經妥協過了的人。小伍在台南開了一間民宿,包棟、限網路預訂、無客房服務。小伍會親自將鑰匙交付房客手中,填寫資料,然後離去,鮮少有人知道小伍都去了哪裡,很飄撇,也有點故作神祕。有許多的文章都提到,小伍是一個攝影師、古董玩家,牆上掛的都是小伍自己的作品,還有一些總覺得在肯定在童年看過,但一時也說不出來的破舊物件;本人親切,但有一些藝術家性格,不好親近,不好懂。雖然小伍也不願被這樣想的人所理解,然而這樣想的人,其實也不是真的很有理解小伍的興致。他們沒有留下任何交集,也不會再回到這間民宿,一夜過後,多半就匆匆離開了。




雖然多數人也都猜得到,小伍是個蓄短鬍、長髮及肩,大頭像黑白負片正沖的男子,這些都沒有錯,可是多數人並不一定知道,小伍為了這間民宿,背上兩百萬的負債,也離開了原有的婚攝工作室。抽菸,那壓根是不用猜的,但小伍並不像多數人以為的,是一個倚浪維生的人,這間民宿,也其實出乎意料地,佇立在幾乎是最不可能的,喧鬧的,勉強已經算得上俗氣的國華街中的,一個不起眼的轉角。這裡沒有浪,沒有海風,只有在炎熱的夏夜中,能聽見幾絲淡淡的蟲鳴。



小伍愛上那個南投出身的女子,是背上負債之前的事了。那是一個淚溝淺淺的、長髮過肩,大頭像濾鏡調得異常光亮的女子。迷人的神色下,是一對閃爍的眼珠,黑得沒有多餘顏色,像要往人的最心底給看進去。那是一雙為了等待而存在的雙眼,也是一雙為了讓小伍一眼傾心才刻意美麗的雙眼。女子和多少人廝混過,從此也不再算數,有小伍在的日子,是她與自己澈底告別了的日子;過去在假日,她多數窩在家裡,或者彈彈吉他,或者和情人在床上消耗時間,讓菸蒂彈過自己的身體。如果一個人待著,就提起筆,將缺漏了的日記,給歇斯底里地寫滿,而多數時候,句子都是沒有逗號的。



比如,有一頁日記寫著:「今天跟小伍又出去了我是南投人但第一次去清境農場。」這些日子裡,女子日記寫得少了,但多數人都會同意,這是一頁充滿著笑容的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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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是愛的,但女子一點都不傻。她是到了那天,才決定這輩子都要跟著小伍吃苦的。那是一個大雨剛走的凌晨,很靜,很黑,沒有星星的眷顧,但多少有人喜歡仰望這樣的天空。小伍發動了從沒有讓自己坐在後座的偉士牌。對女子說,你載我吧。去海邊。女子相當訝異,但很快就點了頭。無人的街道上,於是拖下了長長的殘響。顯然今晚雨不會再下了。



那天在海邊的事,網路上肯定是沒有記載的,但小伍和女子,也就是在那晚決定分手的。男人的理由百百種,不值得、不願意、不捨得、不忍心,女子沒有笨到每個都信,但每個聽起來都還是好動人。女子深深地以為,小伍這輩子也是不能沒有她的。她可以等。她可以分開,可是她知道她一輩子都會愛著這個人。



兩人再相見的中間,其實也就隔了不長不短的兩年。兩年,是一個足以將激情耗死的時間,也是一個讓人撐過了就可以繼續執迷不悔的期限。之中,小伍和女子仍偶爾說說話,但從沒談過什麼正經事,也沒有誰就顯露什麼醉翁之意。直到一天,小伍說,我要開第二間民宿了,雖然錢還沒有還清,但因為找到了一個好地方,也想到了一個好名字,不能不開。四個房間,四個風格,其中一個,台南還沒有民宿這樣玩過,肯定很有意思。



女子當然只問了,什麼名字?小伍說了,給女子評斷,女子回答,感覺可以更好。兩人沒有再多說話,但女子知道,事情已經成了,成了的事,再問也是不要緊的。



當然,後來的幾個月,女子自然是不停地在網路上尋找這個名字的。直到她真的搜尋到了的那天,她才糊塗地明白,那個有些不夠自然的文字組合,竟然是被翻成了一個英文單字的諧音,女子有點顫抖地念了出來。一次,兩次,然後眼淚就奪了眶。那是女子自己的名字。在滿溢的幸福之中,她的眼淚,是流給小伍當時的沉默的。



女子肯定是要動身台南的了。她心想,或許可以很久都不要再回南投了,沒有在衣櫃前花上太多時間,她套上了自己最喜愛的一條橘色圍巾,紅長襪,碎花長裙,就出門了。其實故事有沒有在這裡結束,都不要緊,多數人都會同意,女子會以見到另一個女人而心碎的方式而告終,但重要的是,她終究是上車了。




那一晚,無可避免,是必須要以瘋狂的性愛畫上句點的。事到如今,也不會有人去遏止它的發生,也很難有人可以想像,過程究竟有多瘋狂。生活並不完美,但是非常真實。如果整個故事有任何虛構的地方,就只是,聽說後來有人在網路上寫到,有人在民宿附近,聽見了一整晚破舊的音樂聲,微弱,優美,夾雜著一些不應該出現的旋律,只是聽起來,應該就是莫文蔚的〈電台情歌〉。




(要不要去和王金平談戀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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