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1月14日 星期一

[亂談] 在台中大螢幕看《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



1.
在Monday Blue的晚間七點這麼折騰人的時間,仍然是比想像中多了很多的人,甚至目測不會比隔壁的比利林恩還少,而我不知道這是否正常?希望未來我將把這樣的事視為正常。


「幹,你在這裡幹嘛?」一隻鹹豬手朝我腹部襲來。

「幹,你怎麼會在這?跟妹子來看什麼電影?」

「《幸福百分百》啊。」(一秒)


「對啊我也來看《我就要你好好的》,快點啦別鬧。」

「來看李安的啦,你來看牯嶺街?」

「對所以你剛才壓到我尿穴,我還有四個小時要撐」

「哈哈哈哈好啦我們要進去了」



入場前遇到認識的台中假掰義大利麵館老闆,如果世界上的文青都能像他一樣的話就太好了。至於尿穴的問題,只能說整個觀影過程完全沒有機會去意識到這件事,倒也不是炫耀自己的膀胱十分夠力(也才四個小時是能有力到哪去並且全場中途離席者也不過五個以內),而是電影本身太過精彩,更聽到前幾排有一群已經連看了好幾場的人認為,這一場的反應非常好,幾乎所有人都坐到了最後一刻。這個城市總是十分難以預測,《雙面維若妮卡》的黃金時段場可以不到十人的同時,《日曜日式散步者》可以幾乎坐滿,《地下社會》甚至可以一票難求。而這一次,台中應該還是爭氣的。



2.
由於是第二次半看《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所以我非常放鬆,這種享受純粹聲畫張力的機會並不多,而即使觀看角度已經不同,我依然深深地對這部電影感到顫慄,這是一部台灣人不能放棄在大螢幕觀看的作品。

而這一次,除了得以在觀影過程思量手電筒、燈泡、收音機等等經常被提出的意象,特別收穫的是「學校」與「片場」間的對比:導演到學校告小四的狀,訓導主任說「我們學校一向講究學生的自由發展,你看我們的大門從來沒有關過,我看你們的門自己關緊點吧」,導演有點被激怒似的回應「你們這的門不關,我們也不關,好串門子嘛」──更有趣的是後來小明和小四翹課到了片場,回學校前,小明問「要回去了嗎?」而小四(注意,是外省第二代)則慢吞吞地反問「不然還能去哪裡?」最後,他們去了靶場,靶場裡的軍人正在演練,無論這道門關不關,那都是一個演練的時代,那是一個只剩下演練的時代。

學校的對面是片場,而片場的導演最後棄用了片商潛規則下的女主角,請小明來試鏡,小明非但表現堪稱完美,甚至是太過完美了,讓參與試鏡的所有工作人員都給入了戲。小四到了電影的最後破口大罵:「你們連真的假的都分不清楚,還拍什麼電影啊?」真是聰明的劇本。學校,片場,靶場,美妙的一個隱喻。



3.
如果非要對《牯嶺街》說些什麼,我真想說說裡面那些少年,那些還被小貓王掛念著的少年。戲外的小貓王離開電影圈很久了,小馬也早已不在人世,小公園老大HONEY後來騎車摔壞了腿,在台北經營一間咖啡館,而張震是不是順利長成了當初大家期待的樣子?這些「牯嶺街少年」在舞台下所形成的能指,恐怕是再會計算的楊德昌也掐不準的吧。希望有一天能看到更有才華的人(我沒有)能深入這個議題,我一直覺得這也是《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偉大的一部分。



(某種程度上來說,最殘忍的一幕)


4.
更想到一個有趣的問題。侯孝賢和楊德昌的電影,你選哪個?答案完全無關品味,卻可能足以彰顯性格──有答案了嗎?問題來了,那請加上這個大前提:在台灣,侯孝賢三字的能見度,遠遠超過楊德昌。好,你的答案還是一樣嗎?



5.
可能有人會訝異這個說法,更可能有人會反對它,但我認為侯孝賢完全是女人的導演。我並不是說楊德昌就全然是男人的,而是侯孝賢捕捉的東西有一種母性,但我印象中的楊德昌幾乎沒有(即使是《海灘的一天》)。我指的並不是楊德昌的私事,那關係到作者論的界線問題,我講的完全是戲裡的東西,以侯導電影中我最愛的《南國再見,南國》與楊導的這片《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而言,即使都能用台灣新浪潮電影的標籤去解讀它們(無不無聊是其次),但它們的面向與本質是完全不同的,而其中最大的不同,我認為就是母性。



6.
而是枝裕和是這樣拍的:在他執導的《侯孝賢與楊德昌》紀錄片中,侯孝賢的隨興日常顯然和我們想像中的一樣飄撇(不過是枝裕和的想像可能比我們還更飄撇,他對侯孝賢的迷戀請詳見早期作品《幻之光》),而比起抽菸泡茶講屁話的侯導,楊德昌工整的工作室就和他的電影一樣精準,沒有馬虎。

所以,侯孝賢的電影裡,偶爾會蹦出那一點任性的靈光,就算是任性的女人,也時常只是純粹的任性而已。但楊德昌的電影裡,女人的任性卻經常是需要的、必要的,是創作的一部分。譬如說,反映時代,又譬如說,為了給她一刀。而回到前面說的,這個母性,其實就是性格的一種選擇。



7.
當我想到是枝裕和,我又想起散場後,經過新光三越樓下的那一排石椅,那是上一次去看他的《比海還深》了。恐怕是周一的關係,石椅上見不到一對情侶,都是低頭看著手機的人,螢幕的光投在他們獨身的臉上,似乎一個比一個又落寞。而我已經不為這種事落寞很久了。



8.
所以我說,Honey你老大哥怎麼會想從台南跑回台北呢?我可不會這麼傻,那裏有台灣最妙不可言的美食(我又在炒台南地皮了),最棒的酒吧(還不只一間),最假掰的小店(這是稱讚)呢,這完全不是隻身前往演唱會去堵拿破崙的層次,是品味的問題啊。回家的路上我買了一粒路過的刈包當消夜,真是和前天在台南吃的天差地遠,我真希望這個刈包可以不要和這個世界一樣,可這個刈包大概是不會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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