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ictures of you

拉傷。去電中醫診所。末班掛號時刻，是否願意針灸，姓名。電話的那端沒有過多不耐，僅是一種帶有善意的枯燥，如果可以，希望能讓他得知，我們都畢竟無可選擇。仍可自我療慰的是，總能將多數對話的中止視為一種雙方的默許，十分取巧，近乎詭術；只有在這樣切乎演出成功與否的時刻，才要記得去違背一件事實：往往只能在雙方不存在幽默的對話中，找到真正的寬恕。

肌肉拉傷而已，醫生說。我說，這幾天公司搬家，早上搬運石板，起身時錯估了角度，瞬間身體沒有明確感受，但心底清楚，得該有事要發生了。很少人能在那個當下感知到的，醫生說。我說，特別是打烊前最後一位患者。我願相信，醫生是真心地笑了。當晚回到枕前，望著比夜要黑的暗室，我便能想起，生命中有過的那些相視而笑，許許多多。然而能被憶起的，似乎很少成了真的值得認真的事。有人或許曾提醒過我，關於扭傷，或者更多。事實證明，我總是漫不經心，也可能我的記性，真沒有自己以為的那樣好。我只能又違背另一件事實，另一件更簡單的事實：我們都是先有幽默，才有之後的殘忍。

然而並不是所有的違逆，都能找到一個解釋。一年前，或者更早一些，一樣難眠，滑開手機，才意識到，若不趁早，聖誕很快就要來到。那些好看的襪子們正開始促銷（然而它們本來就便宜到不須任何促銷），惡戲般的線條、繾綣的圖騰、相悖的幾何，從一雙、到一對，無限想像，極其喜歡。好看的襪子，幾乎才是冬日真正被賜予的禮讚，甚至，時而解構它們分別的色系中，豐饒且生動的意象，一天的穿搭便可因應而生。有些時刻我會笑說，這天的襪子好像不太對啊，而今漸漸明白，可以更好的，其實都是自己。兩人穿上同一對好看的襪子，該是多幸運的事。

方寸之間，越是微小，越難一廂情願，越難留駐，也越難越渡。或許當初貪心一點，便不會徒增這些情感的窮餘。於是，切開了房燈，開始尋找一些實在不須回望的舊照片。科技究竟是永不背叛回憶，還是永不辜負回憶，一切動之以情，往往能夠瞬間還煉眼前，全景展開。很快決定，將那張光碟嵌入老地方，儀式性地將自己關回暗室，如盲摸象，戴上耳機，指頭尋索著CD隨身聽的按鍵孔，是十來年不變的觸感了，而今它或也因為科技必然的壽命，無法遵循指示意志，兀自跳歌、增減音量了。上次提及這台隨身聽，也已過了三年，總願意將它視為一種隱喻：一張專輯，未必能好好地從第一首歌開始。錯置的前奏，不變的結局。How the end always is。沒有等到那首歌。僅僅是一點辯駁都沒有的一句，I've been looking so long at these pictures of you，落淚至全身顫動。時光能夠贖回什麼，到這個年紀，已沒有更多困頓。這是三十歲的自己，給自己最好的禮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