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0月12日 星期一

[ 微物之塵 ] Error 22 rule the ruins.


【Error 22 鼴鼠】

我在思考要怎樣寫,那個,算了我覺得還是豁出去好了,畢竟我們也點滿了一桌。我的意思是,台南這座城市是這樣的,你說那裏有臺灣最好的酒吧,最好的燒烤,最好的肉燥飯,這種與常識無異的廢話最好都盡量少提,但我真的沒想到連「最好笑的甜點店」這個桂冠,都要直接奪走(而且本競爭項目為當日才設立)。它好笑在哪裡呢,它有點像是擠不出牛奶的《發條橘子》酒吧,也有點像是《謀殺綠腳趾》裡茱莉安摩爾的畫室(暨客廳),總之,來了就知道,或者來了也不用知道。夠清楚了。


把你的完美主義、困擾自己的潔癖與強迫症神經都撐到最大吧,如果你覺得走上二樓需要穿過的門片有點厚重到難以推開的話,你一定可以享受這裡的一切:完全不需要的黑桌巾、褶皺的風景海報、偷偷傾倒的蕨葉植物、自備滾輪的長桌、其實不是給你做瑜珈的瑜珈說明、裝熱湯用的冰咖啡杯、挑戰對稱狂精神極限的瑣碎杯墊、連店員都沒辦法拿得順手的大理石,以及那店員和隔壁小網美們提及「我們禁帶外食,但可以放在這隻粉紅豬旁邊」的惡意呼籲。我和吳董實在是已經笑到眼淚流乾,才能走出店門的。沒辦法,「有時,愛也無法拯救一切」──但有的時候,台南可以。


(我們恭喜余佩真在金曲獎提及〈菊花夜行軍〉,晚點名點起來!!)



【只能講,不能說】

比起那遙遠的過去,現在她很少打來了。一通,兩通,三通。我越不想接,她就越想打。十年來都是如此。我說什麼事一定非要用講的──然後是第三通,第四通,真的接了起來,是三天後的事了。兩人無聲整整一分鐘,沒有笑聲,沒有碎動,即使一如往常誰都知道不能當先說話的那個人,這次的沉默仍算是很長的了。


她說你真的很機掰,我說你也還是一樣機掰,有什麼事你就打字給我。她說這次不能用打字的,只能講。我說有什麼事她媽只能用講的。她說全世界已經剩你他媽陳立峰還不知道這件事了。我說幹你娘。我說有什麼事只能用講的。我說幹不對,只能用講的,我有不好的預感,這通電話我得掛了。她說幹什麼預感你說。我說我們活到這年紀,有什麼話只能講不能說,只有兩件事,而我兩件都沒有很想聽。她說幹哪兩件。我說第一件是你癌症末期,第二件就是你要結婚了,不過這兩件事也沒有什麼差異。她說幹你娘,我說幹你娘。我說我要掛電話了。我又說王爾德說過一句話,你知道離婚最大的原因是什麼嗎,就是結婚。不會真的要嫁給那台客了。她說幹你娘,誰跟你台客,你真的很機掰,而且老娘還沒有要結婚,我是要跟你說,十一月一號,是老娘KT仙女30大壽暨2020年下半度聯合生日大會之網美文青浮誇野餐趴,就剩你不知道。我說糙你媽,你自己30大壽,有夠老,我沒有要30大壽也沒有要參加。她說幹,我說幹。而我是真的不太想去的,雖然我還是會。



【只能說,不能講】

上一次和他說話是兩個星期前了。電話沒有接,家裡沒有人,Line連讀都沒再讀過,眼見手上的專案準備要開了個三面採光的大天窗,實在沒有辦法,循著合約上的地址,和一個不願回應的管理員纏鬥了三天,動用手邊所有設計人脈,幸得他曾在台中最知名的文創企劃單位做過專職的插畫家,終於靠著人情,重新連繫上了。我說你能說話嗎?他說可能沒辦法,只能打字。我說如果得要打字才能說,那麼你就打字。隔了非常久,是一段很長的字,淹沒了前幾個禮拜的未接來電,以及最後那個已讀未回的,連我自己也沒笑的爛笑話。大意是他的心理與生理狀態都讓他完全沒辦法再繼續任何一個手邊的案子,於是這兩個星期將自己的身體及社交軟體都給封閉了起來,另外對我們感到十分抱歉,關於這段時間的積欠,認為自己還是能繼續完成,希望能再給一些時間。


工作上的事,或許我不願在此多談。然而,我是怎麼想的呢,我時常回去看他那一系列畫給Openbook的插畫,每次都我感到,還是那樣的好看,當初在前公司知道他的名號,沒別的,就是東西真的好,而且我是偷偷理解的。那段消失的時間,有位我常引用歌詞的藝人,剛在浴室滑倒,和死神報到了。而我竟無法分清,面對這樣深沉的憂鬱,我的焦慮是純粹來自工作上的沉溺,還是對那纖細才華的惋嘆。前陣子有個我無法理解的主題在網路被來回辯駁著,說是何謂「大人」──想起三島在《曉寺》裡寫過「年輕人動輒喋喋不休地談論未來,只不過是因為他們尚未擁有未來」(星光,p.35),這話最重要的關鍵字,是「只不過」,它們看似無足輕重,像是編輯沒有挑乾淨的刺,但另一方面,沒有它們的話,這句話也無法被寫出來吧。關於成為大人,我想說的,可能只有這麼多了。



【Iter Impius】

才華是否都帶傷,我不知道,我沒見識過純粹的才華。我可能根本無法見證純粹。這段時間,有同事的播放清單突然閃過了Pain of Salvation的新歌,之所以是新歌,是因為我從來沒有聽過;之所以是Pain of Salvation,是因為Daniel Gildenlöw的聲音一聽就不會出錯。心想,天才是這樣的吧,他們只有一條路能走的。那麼,這件事,就已經很悲傷了。想到他們的《Remedy Lane》,音樂之神眷顧過的專輯之一。用了這麼俗,卻又這麼重的敘述,實在是因為《Remedy Lane》必須這樣敘述──它就不是一本槍殺藍儂之人會在案發現場落下的那種故事,而更像是一朵會被所有聽過的人,壓在抽屜底部的,珍貴而枯萎的小花。


作為一朵小花,Daniel真正為他人所不能者,完全在他聲音的表情。從前衛搖滾到前衛金屬的經典,好聽的故事雖然那麼的多,在人聲上卻幾乎都存在一些極限,雖其實都不礙事,但Daniel 幾乎是我唯一能想到,可以用聲音的肌肉,去撐開前衛音樂的敘事張力的。聽聽〈Iter Impius〉吧,比起那震懾人心的力量本身,更讓人無可衡量的,是究竟要具備多強大的心智,才能讓一位天才的才華,不被那個力量所吞噬,如此困惑的瞬間,或許也正是所有音樂之神降臨的瞬間──若不是造物主犯了錯,此刻Daniel Gildenlöw的存在,可能是永遠無法被解釋的。


過去曾在舊網誌寫《Be》,我說那是一張仍不如《Remedy Lane》的專輯,有人回覆了:如果你多聽幾次,你會知道《Be》是他們最好的一張專輯。那語氣沒有指責,冷靜自持,年輕時我十分不解,如今我想,那可能是一種僅有讀者才能發出的,一種真摯的邀請。而這個邀請,我當然是沒能忘了的。



(4"30:" I rule the ruin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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