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2月20日 星期四

[亂談] 安潔拉卡特與絕版書



1.
一般不太談書,怕談。不是不愛談,就是沒辦法坐下來好好談。沒辦法嚴肅地談。拿文字談文字什麼都躲不過,沒那個本事,也沒那個格,從音樂從影像從許多稱之為藝術的存在之中欺瞞自己,總是相當容易,但是要從文字裡看見自己,是不能僅僅仗著記憶,就把自己給矇騙過去的。太僵硬的動作,上了年紀後,最好少作,譬如前陣子大腸炎,醫生說雖然機率不高,但癌症也不是不可能,提心吊膽地吞了整個禮拜的藥;人生給疼過了一坎,才驚覺身體其實很有可能不是自己的,是暫時借來的,只是不曉得會交還給誰,然而再描述下去的話,終究就是太宰的〈皮膚與心〉而已,就此打住。文字的動魄時常只是虛驚一場。少年我本人謹記在心。



2.
近期唯一的好事發生:500元標到全新未拆的安潔拉卡特《焚舟紀》,喔,是的,Yes,My Lord。值得再說一次,oh yes,My lord。《焚舟紀》簡直是讓人興奮到願意完全裸露自己。對的我就是一直以來都這麼試圖愛卡特,所以可以想像它還會先停在架上很久。想拆的時候再拆吧,我的《鏡子之家》也是這樣拆的。




3.
近期許多的壞事發生:其中一件當然是錯過了《脊椎之軸》的簽名版。雖然多出了這位很多句子會令人激動的女士的簽名,恐怕也不能讓任何人在二十年後換到台中的一坪中古屋,但錯過的就是錯過了,也一定有它的理由。我知道我曾經會得到它,那也是遺憾。另一種遺憾。如同詩人所說:「我們的迷宮遺棄我們/像被劫持的嬰兒/在別處長大」──我希望所有嬰兒都可以長大,他們一定可以長得很好,但是我的迷宮沒有把我拋棄,我也會繼續留在這裡。



4.
一本書的絕版的確令人抓狂,網拍的高價也經常令人暴跳如雷,但最重要的,怎樣都讀不到想讀的書,本身就是一種不應該存在於世界的刑罰。絕版不會是知識的斷絕,而是整個世界對你的背棄:雖然說到底,也是一種執我,也是一念之間,更當然是一種潔癖。但一個不執不念不潔又不癖的,還是個文字人嗎,當然不是。


最近再問江湖的《桑青與桃紅》,大概可以讓很多人終於能睡好覺了,而宮本輝的《錦繡》,則麻煩自己去旁邊好好睡一覺:這本地下市場上總有人以高價賣出的名作,我的版本是聶永真設計的那款,價格自然更漂亮,但這麼多年過去,我又翻了翻它,還是覺得好難看啊,到底是在絕版個什麼鬼。氣到差點拿去換錢買人生的第一本村上春樹,幸好目前為止我還沒這麼幹。再版書也有它的兩樣情的。



5.
雖然《恍惚書》多處我讀不太通,但因為實在太愛鄧小樺,所以當得知她要來台中新手書店和言叔夏聊書的時候,還是期待許久,直到他現場說出「哇!在圖書館看到絕版書,能忍住不把它偷走,那需要多大的克制力呀」真的完全沒法把笑聲給憋住──然而我想愛書之人其實還是有那種明明不需要克制自己的同理,比如曾經就看到賤價的《降生十二星座》、《絲路分手旅行》、初版的《惡女書》,因為想到還有人可能需要,就當作沒看見,不留一片雲彩。只有在那一刻,絕版書成了一種快樂。幾乎忘記書中的痛苦,很甜。



6.
比起絕版,某些書的版本,則幾乎令人絕望。周克希版的《追憶似水年華》是一個正面的例子,林小乙所織錦的《豐饒之海》則是反例。其實我曾經也多麼不解,何以完整的《豐饒之海》,如此無可尋覓,要讓人翻遍所有二手書局及網拍,才終於湊齊一套不完整的譯本呢?年輕時的我並沒有太多會令自己流淚的願望,其中有一個就是:我希望世上沒有一個少年手中的《春雪》,是唐月梅翻譯的版本的。即使如此,我仍為這個《豐饒之海的再版感到理解,以及小小的欣慰,畢竟美麗本身就是一種陷阱,真正的少年,也一定會自己學會掙脫的。


如果這裡存在著任何三島的讀者,我希望自己可以向你擔保,《豐饒之海》最好的版本還沒有來,而且它會來的。我好久沒有再讀它了。




 (但少年們真的不能像金泰亨這樣,金泰亨你真的不可以再這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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