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7月11日 星期二

怪物,然後《怪物》

https://www.scmp.com/lifestyle/entertainment/article/3220918/cannes-2023-monster-movie-review-hirokazu-koreedas-rashomon-style-drama-starring-sakura-ando-and

1.

電影的起始,野草窸窣,孩子徬徨,望向日常。市容毫無異狀,是誰人都能凝視的深淵。一場燃向天空的大火,火光之中,怪物兩字浮現螢幕。惡的誕生。


2.

麥野與星川的對照,並非只是一父一母的缺席,我們得知除了較容易被認為「不正常」的星川方,有混亂的、傾斜的男女關係,另一方相對「正常」的麥野方,即使是因為父親死亡(自然)造成的缺席,其中仍有偷情(倫理)的問題。於是,我們必須回到電影中那個陰暗的隧道:在那個不見光的廢棄遊樂場,出來迎接你的、擁抱你的,仍然是你的母親,而不是轉身而去的星川。是以安藤櫻的母愛越是自然、越是無錯之有,就越壟罩麥野,越讓麥野無法逃離。


而這個如此「自然」的隱形倫理、如此「自然」的「家是最珍貴的寶物」,最終扼殺的,是無邪天真、超越性別意識的愛。



3.

所有的「自然」,都可能藏有「不自然」的暴力。保利老師不僅曾在體育課對麥野說:「你這樣(就跌倒)算什麼男孩子啊。」也曾勸打架後的麥野與星川「像個男人一樣握手和好」──而孩子之所以拳腳相向,正是因為他們試圖模仿自己缺乏的陽剛特質,證明他們也可以像個男人一樣打架。被霸凌的孩子們最後也間接反噬了保利老師,讓他也成為了校園霸凌的受害者,一切都是如此「自然」。



4.

因此,電影中最恐怖也最困難的段落,正是校長在教室中告誡著麥野:把我們的謊言與罪都給吹奏出來吧。這看似這是罪的揭示,其實正是罪的隱蔽,我們聽見了罪的聲音,但我們聽不見罪的內容——而罪,就這樣被粗暴地認定了,即使那未必是罪,你也必須承認,因為我同理了你,我們就可以互相繼續隱瞞。


這是一個巨大的批判,也是一個「上行下效」的罪的演示與進化,放在《怪物》裡面,即是這份無解的、自然的暴力將會無止盡的繼承──它遠遠還不只是會繼承,它還會化成樂音,穿梭在校園之間,如此自然。這才是電影中最令人難忘的、美妙到毛骨悚然的配樂:它不和諧、它無可名狀,它還是保利老師決定墜樓前,在深淵中迴盪的合奏樂章。



5.

觀影過程中,除了可以看見是枝裕和《幻之光》、《無人知曉的夏日清晨》之中的暗影,或是校園敘事上有《聽說桐島退社了》的繼承,但最揮之不去、最驚駭的聯想,竟是漢內克的《白色緞帶》:《怪物》同樣昭示著文明何以長成怪物的培養皿,而個人又何以以最微小的惡來鞏固這個文明。「人類史上最大規模的屠殺不是集中營,是房思琪式的強暴。」我也想起了林奕含。初戀未必是樂園,但問題總是在於:樂園是什麼?



6.

只有我們不再將所有異色、異音、異己,視為「不自然」的時候,一切才有真正「自然」的可能。當已學會謊言的,成為另一種怪物的孩子,以本能的、曖昧的、亟欲被對方理解的神情,在車廂中相視著彼此,而戲院裡的驚呼聲此起彼落之時,我很確定,我們離這個狀態仍然非常的遙遠,而且可能永遠都是如此遙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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