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4月30日 星期六

《動物方城市 Zootopia》── 自婊的藝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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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很難對《動物方城市》提出一個標新立異的見解,事實上,整個《動物方城市》的故事架構都是再傳統不過的了。你不僅在電影開始就知道這是一個小姑娘追尋自我的旅途,對於那些劇情的轉折及高潮處,你也在太多的文本中看過了(如迎面而來即將衝撞的火車、最後追逐戰的安排與新市長的自白),至於身分認同?成長的幻滅?當然,你知道這些東西都會上演,只是形式的問題而已。



少女成長的故事?不是的,我沒有說茱蒂會在她還沒準備好的世界裡指認一條化身為龍的河川,或者被奪走自己原來的名字。我說了,這個故事傳統到不行:她去,她心灰意冷,她回來,她發現,她再次出走,她證明了自己的理解,即使這個理解經過了翻轉,她已經不再單純,但她依然知道世界可以變得更好。



(雖然這種故事我們是不會聽膩的,但Zootopia就不是這一款的)



所以,《動物方城市》最令人叫絕的不是這個故事本身,甚至也不會是它運用的素材(動物世界很新奇嗎?),而是它選擇嘲弄觀影者的形式(你想假掰一點的話,可以說後設),以及它如何天衣無縫地隱匿在這個題材之中:烏托邦。




當一部動畫片的片名指涉已經連TVBS都能拿出來報的時候(我就在吃便當時看過類似的標題:「影射人類社會 迪士尼再出新招」),你應該要嗅到的是,這個昭然若揭的標題背後藏的是什麼?除了萬年不變的成長文本,你也一定知道,它還涉及了種族歧視、社會認同的問題。我們看過很多抱怨台灣片商翻譯的例子,但是《動物方城市》五個閃亮的大字卻在這裡意外地解決了第一個層次的問題:城市程式,程式城市,小朋友可以毫不費力地要求大人拉著自己進電影院(動物烏托邦?別鬧了),而大人們也清楚知道裡面必定意有所指。把整個zootopia代換成精密的、可透過人為操作的「程式」,是一個對「影射社會」的忠實回應。




但是烏托邦呢?這就是最高明的地方了,我們知道「烏托邦」可以同時指涉理想的寄託、政治的實踐,但也可以暗喻著夢幻的泡影,虛構的樂園。而《動物方城市》裡,所謂「烏托邦」的想像基礎,並不是建立在它的政治性上,而是它要嘲弄的對象,也就是觀眾,還有迪士尼自己。如果牛頭警長那個擺明了就是在自婊的「Let it go」梗,還沒有讓你感到一點意思的話,你可以思考這個:我們在進戲院前可以想像的翻轉是,狐狸不可信,他們就創造一隻影史上最願意讓你相信能夠與他並肩作戰的狐狸,但是我們不一定能想像到,迪士尼這次是連自己也一併給婊進去。《動物方城市》的劇情本身,恰恰就是建立在「狐狸不可信」這個偏見之上,而所有形式的「狐狸不可信」文本權威是什麼?就是童話本身



所以你要怎麼解決?答案就是試著用童話本身解決。《動物方城市》解決了嗎?不一定,但它可以一開始就揭露給你看。記得一開始那隻狐狸是怎麼欺負茱蒂的嗎?那個鏡頭是這樣的:惡爪、停頓、同伴驚恐的眼神、再停頓、茱蒂掩面。這個安排是非常惡意的,因為世界上所有的英雄都會選擇在這個鏡頭出場,無論是爸媽(那就會暗示著茱蒂還沒長大)、還是更具地位的動物(這就是暗示權力的結構),但他們最終都沒有,一個都沒有。




它絕對是故意的,但就好像我們以為茱蒂會把那瓶寫著”Fox Away”的噴霧擱在桌上一般,鏡頭就是翻轉了,它就是被帶走了。狐狸在茱蒂的臉上留下了疤痕,紮紮實實的,暴力真的存在,歧視不一定是想像。我不知道孩子們是不是準備好童話用這種方式開頭,但是迪士尼《動物方城市》絕倫的就是這個東西:對「狐狸不可信」這個預設立場的嘲弄及具現,及其為基礎建立的烏托邦。這裡的「狐狸不可信」可以代換成電影裡的一切:平常慢得要死下了班卻開車超速的公務員樹獺、集一身蠻力及固執的牛頭警長、無法讓人和馬龍白蘭度畫上等號的鼠輩黑幫、以及我們最可愛(誰准我這麼說兔子?)且最不被認可的警察茱蒂。







我當然不會說,光是這個「嘲弄題材本身」的設定,就足以稱作這部電影是多完美無缺的。當你再回想一次那個狐狸的抓痕,你終究會發現,《動物方城市》是一個沒有流血,也沒有答案的寓言故事。我不是說寓言故事就不能具備深刻的意涵:一場關於生存與逃殺的飢餓遊戲可以暗指一個社會,一道黑魔法師留給你的閃電傷疤,除了代表愛,也能用佛洛伊德的精神結構來解釋。但是對於一個同時講給小朋友和大朋友聽的故事,最重要的仍然是兩個字:平衡。從這個角度來說,你也不能怪故事最後還是有那麼一點落入俗套的嫌疑,畢竟當《動物方城市》選擇了這個前所未有的立場之後,說教與寓教之間的平衡,電影本身已經捕捉得太美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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